明朝郁木

【6:00|折仙枝】笛声尚悠悠

✨师徒MM

✨5000+字一发完

✨也不太高岭之花x给诸位太太拉后腿了

——

手把青秧插满田,低头便见水中天。心地清净方为道,退步原来是向前。——《插秧偈》

——

  【1】

  笛声断断续续,伴着春风卷起的泥土,和着烟囱里飘出的袅袅炊烟,从华北平原的一个山村中飘出。

  启作明在村中走啊走,听缥缈的笛声越来越清晰,他一直走到村子深处,看到一位七八岁的小少年在门口的石阶上席地而坐,少年轻抚竹笛,嘴唇轻轻吹奏,目光似是停在面前的天地,又似投向远方的落日青山。

  纵使小少年的指法并不流畅,换气也并不熟练,可这生涩而稚嫩的乐曲将启作明带入一个新的天地,一个没有世俗利禄,没有喧嚣嘈杂,唯有纯粹质朴的境界。

  古人说,山歌村笛呕哑嘲哳。而启作明听来,这胜仙乐悦耳。

  启作明在不远处驻足,静静赏听。小少年一曲奏完,把竹笛放在一旁的挎包上,低头翻看膝上的书。这时启作明上前去,看到小少年的书,原来那是曲谱,谱上有许多圈画的痕迹。他心中赞叹,问小少年,你在自己学笛?

  小少年闻声抬头,也不疑惑这个背着行囊,衣冠整齐的人从哪里来,只用一双澄澈的眼看着启作明,又指着谱子,说,是啊,就是谱子看不太懂。

  启作明放下行囊,随意地和小少年一起坐在石阶上,他说,我也会一点,可以帮你看看。

  小少年不怕生,把书递给启作明,书的封面被台历纸包着,看书的厚度就知道小少年平时没少翻看。

  启作明轻触纸面,说,这是换气,这是连线,这是颤音,你应该还不会,我可以……

  启作明说到这里突然没了下文,这个孩子他才刚刚结识,甚至不知道孩子姓甚名谁,他竟动了收徒的心思。

  听得津津有味的小少年听到声音戛然而止,歪头看他,眼中满是疑惑。

  小少年的眼中干净得如田间清泉,纯澈不参任何杂质,小少年替他说出的下文,少年问,哥哥,你可以教我吗?

  小少年诚挚的眸挠动了启作明的心,他转身解开包裹,几件衣物和书籍下,藏着一个长盒,他轻轻拿出盒中竹笛,那笛通体紫黑,还似流着光彩,材质一看就是上乘中的上乘。

  启作明对小少年抿嘴轻笑,然后正色,把竹笛放到唇边,垂眸,轻轻吐气,紫竹制的竹笛,笛声轻柔,乐声如青烟,不知飘向何方。

  悠扬的笛声中,含有数不尽的孤寂,旋律中的忧郁似要与落日较长。而那,分明是一曲《喜相逢》

  一曲奏毕,启作明看向小少年,薄唇轻动,问显然已经呆住的小少年,想学?

  小少年点头,哥哥,你的笛音中有山水。

  启作明惊讶,揽过小少年,你若愿学,我便愿教。

  小少年眼中光彩更甚,好呀,我也想把大青山装进笛子里。

  启作明微笑,对小少年道,从今往后,你可以唤我师父。

  小少年仰头看向启作明,青年的眼神深远,小少年看不懂他眼神中的情感,只是轻喃,师父。

  启作明郑重点头,应了这一声。他一手摸了摸小少年的脑袋,说,还没问你大名。

  小少年眨眼,靠着启作明的肩,说道,师父,我叫任蒙。

  【2】

  你若愿学,我便愿教。启作明把这八字做到了极致。

  他在村中问了间土房住下。村里缺先生,启作明便到了小学教书。

  知青下乡的时代已经过去,村中人都不知启作明为何来到了这个山村,偶尔问起,启作明也只含笑不答。

  任蒙几乎每天都来找启作明,和他学笛。

  从发声送气,执笛姿势,到滑音花舌,启作明都严格地要求。

  任蒙也都一点点做到,很少会因惧怕师父手中的竹片而不愿执笛。

  很少。当然也会有的。

  启作明手中的竹片不留情地落到少年的手背上,他说,手指放松,这么用力竹笛会偏,音吹不准。

  任蒙手上吃痛,也不敢松手让竹笛落地。他慢慢调整姿势,没见师父的竹片再次落下,心里长舒一口气。

  任蒙轻轻放下竹笛,对启作明说,师父,我不想学了。

  启作明手下一顿,淡淡道,好,不学就不学。

  他拿起任蒙的竹笛,放到桌上,说,你先做做功课。然后取出自己的,轻轻吹奏。

  不同的曲目应会体现出不同的情感,而启作明无论奏哪一首,内里都蕴含着孤凉。

  而师为何寂寞,或是知音难觅,亦或是春辰短暂,任蒙不知,只心中平白地发怅。

  任蒙做不进功课,起身,他轻轻环住启作明的腰,后者一怔,笛音骤停。启作明侧身看任蒙,问他,怎了。

  任蒙抱着师父,眼中充满孺慕,说,师父,刚才您吹得那声鸟鸣好好听,您可以教我吗?

  启作明任由徒儿抱着,他掐掐任蒙的脸蛋,说,你刚才还说不学的。

  任蒙咧嘴一笑,我就休息一下,现在歇好了,还要师父教。

  启作明拉开徒儿环着自己的小手,走到窗边,背手握笛。

  他曾对徒儿说,累了就休息片刻,休息过后,还要坚持下去。

  任蒙望着师父的背影,急忙道,师父,我真的还愿学的。

  你若愿学,我便愿教。师父的话,他记得真切。

  他师负手看向窗外,没理会他,片刻,他师转过身来,垂眼问他,几次了。

  他仰头看他师冷峻的面庞,不解。

  启作明轻叹,你说你不愿学笛,几次了。

  任蒙抿嘴,立在原处不动,这么长时间下来,师徒二人已彼此熟悉,他当然明白,他师这样问,是要罚了。

  任蒙闭了闭眼,屈膝,道,师父,我知错。

  启作明没答,他放下竹笛,拿起竹片,搭在任蒙身后。

  竹片在身后落下,先密集成一条线,然后一下在脑子里炸开。

  地上的冷意也蹿入膝盖,腿上密密麻麻地疼。

  任蒙不禁皱了眉,隐忍着不出声,不往前扑倒。

  他知道,但凡跟他师说一句受不住,身后的竹片就不会落下,但是,他还是忍着。

  竹片不再落了,身后的疼却弥漫开,手上的疼与之相比简直不值一提。

  启作明目光投向远方,说道,莫要再轻言放弃了,竹笛一艺……唉,师父还是希望你莫忘初心。

  任蒙虽没理解师父话中深意,仍点头承是。

  启作明扶起徒儿,任蒙腿上血液回流,疼得难以走路,他将徒儿打横抱起,放到床上,给徒儿上药,手法轻柔。

  一长一短两支竹笛在桌上卧得安详着,像极了一趴一坐的师徒二人。

  【3】

  没多时便到了插秧的时节,任蒙家也有几亩稻溪,启作明和任蒙一起下了田。

  清明时节,冰凉的溪水扎得人的腿生疼,启作明和村民们一样,半卷裤腿,拿一篓把苗,在稻溪中躬身劳作。

  任蒙和启作明各占一埂,小少年在启作明旁边,絮絮叨叨。

  师父,你插太浅了,苗活不了。

  师父,你这儿歪了,快和我撞一起了。

  在田里,任蒙是启作明的师父。小少年的那一埂苗又直又齐,他那一埂结束后又来帮启作明。

  启作明抬手擦了一把汗,吟了一首诗。

  手把青秧插满田,低头便见水中天。心地清净方为道,退步原来是向前。

  蒙子,你看,我们插秧,明明是倒着走的,秧苗还是越插越多。

  任蒙歪头,心下觉得奇妙,他自五岁就跟爹娘一起来插秧,却从没如此想过。

  师徒二人一边劳作,一边吟着这首诗,师父一句,徒儿一句,待到任蒙彻底把这首诗记下,他们也到了田垄边。

  【4】

  岁月在悠扬笛声中流淌。小少年身量渐渐高了,已经有十五岁。

  曾经听不懂师父的弦外之音,如今也懂了许多。

  师父的孤寂,大抵是因为笛艺无人传承。

  上面普九的政策下来很久,可在山村中尚未完全推行。任蒙在启作明的支持下,还是上了初中,准备考高中。

  启作明还在小学教书,不论大人孩子,都觉得这是位极好的先生。

  他不像有的先生上课背着镰刀,一下课就跑到田里忙于劳作;也不似有的先生,不分青红皂白,将孩子打得双手发青,即使这在村中大人是同意的。

  下课后,启老师要么就在办公室里不知道写些什么,要么就在院中看孩童们打闹。

  既如此,他在学生眼中也极有威严。在教育学生时,他会摆事实讲道理,让学生们心甘情愿受罚。

  小孩们都是打心底服他。

  这天下课后,启老师难得没像往常一样,他穿过学校后门,来到初中。

  他依稀记得,任蒙和他说过,今天他们毕业典礼,任蒙有节目表演。

  启作明一个班一个班寻去,终于在初三的一个最吵闹的班中寻到了任蒙。

  少年在前面站着,手执竹笛,旁边围了许多同学,班里热闹极了,没人注意到班外站了个人。

  启作明没进去,只在窗外默默看着,木窗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,在外面也能听得真切。

  任蒙被同学们围着,他笑着问,想听什么。

  听水流!

  少年将笛送到唇边,春泉微融,流水潺潺。

  听鸟鸣!

  少年手指动得轻快,山间百灵鸟婉转歌唱。

  听马嘶!

  少年垂眼吐气,一声马的嘶鸣从竹笛中传出。

  全班沸腾,掌声不断,喧闹至极。至于任蒙,启作明想到一个词。

  哗众取宠。

  启作明眼中干涩,转声默默离去。

  ——

  这日放学挺早,任蒙迫切跑回家,想和师父分享今日的喜悦。

  许多同学看了他今日的表演,赞叹不已,也想学笛。

  可他刚进师父的那间土房,就感到被一种说不清的悲伤笼罩。

  而这情绪的来源,正是在窗边坐着的男人。

  男人手握竹笛,也没吹,只是看着那一杆紫竹,旁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思。

  启作明知道来人是谁,他起身,没回头,只说,你跪了。

  任蒙心下疑惑,可还是屈膝跪定,这么多年来,他对他师的敬畏,早已深入骨血。

  屋内就这样一直静着,站着的人看着日落西山,跪着的人身姿也不曾偏了分毫。

  启作明上前去,拉开灯,照亮了小屋,他稳步走向徒儿。

  任蒙抬头看他师,他师也在注视他,眼中的情绪琢磨不透。

  启作明问他,你今天干了什么。

  任蒙越发摸不着头脑,照实答来,今天毕业典礼,我给同学们表演了竹笛。

  说到这里,任蒙仿佛忘了膝下的酸痛,他兴奋起来,紧接说,同学们还都想学呢。

  说完,任蒙面上就迎了一巴掌,不重,但把任蒙打懵了。他愈发迷惑,他师父今日是发得是哪门子无名火。

  启作明定定问他,你那般作为,与市井间走江湖卖艺的人何异?

  任蒙这次真愣了,师父何时对他说出过如此重话。

  他不服,对师父道,这怎就是江湖卖艺了?

  我用一种同学喜闻乐见的形式做了一次竹笛表演,有很多同学都因此喜欢上了竹笛。这难道不好吗?

  少年不卑不亢,跪着也显风骨。

  男人又问少年,你从来都这么想?

  任蒙没回答,只说,我不愿竹笛后继无人。

  启作明的手微微颤抖,问任蒙,你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话吗?

  那时,你说,你想把大青山装进竹笛里。

  任蒙轻轻摇头,他说师父,把青山装进竹笛又能怎样?

  知音少,膜碎有谁听?

  启作明无力退后一步,电灯忽明忽暗,灯影摇摇晃晃。

  他说,即使乐音无人听,那亦有青山绿水作客。比起它被改得支离破碎,还不如体面离去的好。

  启作明当时来到这个村中,就是因为和师父意见不合。师父认为竹笛演奏中应加些流行元素,启作明则认为应保持本色。

  他看到了太多传统艺术为迎合世俗而变得面目全非,戏剧演员在台上唱起了流行音乐,传统武术商业化,音乐一行如今也……

  二人争吵激烈,一气之下启作明便走了,来到这个村中。

  而今,他又与徒儿有了同样的冲突,他感到万分无力。

  不过这次不同,七八年前他与他师争吵不休,而这次他与弟子的对峙却无声无息。

  但是,两人谁也不愿退一步。

  其实宁折不屈和委屈求全,都是为了保护艺术,说不清谁对谁错。

  启作明轻叹,双手扶起任蒙,引他坐在床上,和往常一样,给他按摩膝盖。

  启作明给任蒙涂好药,给他挽下裤脚,拍拍任蒙的肩,他说,后天好好考,考上高中上大学。

  刚才的矛盾似乎不存在,可师徒二人心中都清楚,这个结,很难解开了。

  【5】

  任蒙考上县里的高中,又考了个本科大学。一到放假,任蒙回了村,见过爹娘后就去了启作明的房里。

  师徒二人谈城中趣闻,谈村中往事,或是什么都不说,两人只面对面坐着,等月亮高悬时,任蒙再起身离去。

  启作明在村中盖了房,任蒙有了师娘。

  十多年的生活,启作明是真真爱上了这个山村,爱上了村中的孩子们。

  村中小学的设备越来越新,学生越来越少,初中已经和镇里的合并了。

  小朋友们聚成一团,蹲在地上,不知在看着什么。

  启作明走过去,含笑,问,你们在看什么。

  小朋友抬头看他,食指竖在唇边,然后又把目光投向地面。

  一群蚂蚁在地上转来转去,它们在尝试运走一块面包屑,它们在自己的世界里,特别专注,丝毫不去理会外面的世界。

  但是,认真搬运食物的蚂蚁们,没有刻意向小朋友卖萌,却吸引了小朋友们驻足观赏。

  刹那间,启作明感到远处的青山明晰起来。

  ——

  任蒙在大学旁的村中漫步,又是一年清明,田中农民在插秧。

  他突然心血来潮,冲农人喊,说他想来帮忙。

  农人也不觉少年来得突兀,给了少年一把秧苗,后者挽起裤腿,下了田。

  插一根秧苗后退两步,再来一根,一埂稻田很快到头,任蒙抬头看整齐的稻田。

  农人招呼他来一起吃干粮。

  手把青秧插满田,低头便见水中天。心地清净方为道,退步原来是向前。

  许多年前他和师父共同吟唱的诗句,穿越了时光,又传到了任蒙耳中。

  看着整齐的稻田,他终于懂了这诗中的深意。

  【7】

  任蒙回了村,和启作明对坐

  任蒙喉结滚动,喊了声,师父。

  这时他师也轻唤,蒙子。

  任蒙笑,那师父先说。

  他师也说,那你先说。

  最后,还是启作明抬手,示意让任蒙先说。

  任蒙微闭双眼,吟诵道,心地清净方为道,退步原来是向前。

  师父,我懂了,我们不必刻意去展示,坚守本心才是真理,我为我幼时的懂事,向您道歉。

  任蒙起身欲跪,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。

  他师看着他,眼中含笑,或许,我们只要做好自己,简单分享,也不必刻意隐藏,亦可以使它有更多人了解。

  启作明从盒中取出两支竹笛,师徒二人对着远处青山,合奏。

  一阵清风拂过,携这悠扬笛声,不知飘向何处。

—END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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